「師父你看，我的手都是冰的……」小辛拉著我，從指尖傳來陣陣「寒意」。

　　「我的也很冰……」小語也伸出不太有血色的手，要我鑑定「涼度」。

　　「什麼？什麼……」小婕和小憶好奇地湊過來，加入「手溫測量」的行列。

　　「那沒什麼，上台前，手都會這樣冰冰的……」在一旁的小芸，冷靜地遞來一句「過來人」的心聲。

　　「上台前有點緊張，在所難免……」正斟酌著如何為孩子們打氣，小辛和小語異口同聲地打斷我：

　　「我們是第一次上台，很緊張，很緊張，超緊張的……」

　　的確，琴齡一年不到，從五月下旬才加入兒家實驗樂坊的這兩個孩子，不過三次左右的團練就要上台挑大樑，擔任鐵木琴手和鈴鼓手，怎能不緊張呢？

　　「來……深呼吸……」孩子們在我的指令下，怪里怪氣地大口大口呼吸著。

　　「我怕我彈錯了！」小辛低下頭看著自己的布鞋。

　　「我也是……」小語頭垂得更低。

　　「不要怕！」今年第一次負責鋼琴伴奏的小芸安慰著：「師父說在台下要好好練習，上台就不要擔心彈錯了……」

　　「在台上萬一彈錯了，該怎麼辦？」

　　孩子們好像「接龍」般，很有默契地回答：「微笑！」

　　是的，上台演奏時要微笑，彈錯了更要微笑，這是孩子們很熟悉的「樂坊坊規」。

　　〈風之丘〉、〈豆豆龍〉和〈魔法公主〉一連三首宮崎駿動漫主題合奏後，就是小憶和小婕的〈卡農〉四手聯彈。

　　方才「老神在在」的小姐妹在後台不斷搓著看來也很冷的小手，小憶突然問道：「師父，你剛剛說要走到哪裡鞠躬？」

　　「那裡啊！」遙指著鋼琴旁木地板上的方形記號。

　　「怎麼鞠躬？」顯得也有些心慌的小婕追問著。

　　「像這樣……慢慢彎腰，心裡默數1、2、3……」在主持人介紹「讓我們歡迎卡農的四手聯彈……」之前，我和小憶小婕在後台手牽著手反覆練習鞠躬。

　　「你會帶我們上台嗎？」

　　來不及回答這兩個孩子，她們已經在掌聲中走上舞台，看著她們行禮如儀，聽著她們高音清亮、低聲部沉穩，〈卡農〉在禮堂流動，〈淚的卡農〉也在我眼中流動，好想讓全世界都知道：「愛樂的孩子長大了！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還沉浸在〈卡農〉的樂音中，「師父，師父……」長衫被拉了幾下，是等著上台獨奏的小芸，喏喏自語著：「我也開始有點緊張了！」

　　握著小芸的手，真的冷啊，「深呼吸，不要緊張…」再叮嚀一次。

　　「萬一最後一頁的音階彈錯了，怎麼辦？」小芸搓著手。

　　「……微笑……」我和小芸很有默契地說出我們的秘密武器。

　　「師父要跟我一起上台嗎？」小芸急著確定待會兒台上是否只剩下自己。來不及回答，如雷的掌聲把小芸迎上台，〈洋娃娃圓舞曲〉輕柔地在禮堂迴旋著。

　　「被師父牽著手」是鋼琴班孩子的共同記憶，從第一堂課開始，孩子們的小手就被牽著、護著在琴鍵上學步，那骨骼尚未發展完熟的小手是那麼軟，每一步都要很小心很小心──「小妞妞不能隨便翹起來」、「手不能像趴趴熊那樣跌在琴鍵上」、「手指要有力」、「手腕不要亂使力」……，隨著年齡的增長，即使每堂課的功課不一樣，但，我一直牽著孩子們的手。

　　這回，我「隱身」後台，並沒有牽著她們的小手上台，並不是我真的「學會了放手」，而是我知道那一雙雙小手是有「記憶」的，她們會帶著大手曾經的溫度和提醒，讓小手在琴鍵上快樂跳舞。

　　四月下旬，拙作《在黑白鍵上行腳》出版，六月下旬，接受中央廣播電台「幸福進行曲」節目採訪時，這麼和空中的好朋友們分享：

　　「當初，是媽媽牽著我的手，讓我在黑白鍵上學步；我想要和媽媽當年一樣，牽著孩子們的手，在黑白鍵上跳舞。這一路難免跌跌撞撞，但我會一直一直牽著愛樂小小孩的手，讓他們在學琴的路上永遠不孤單……」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

　　牽著孩子們走在愛樂的路上，一走就十多年。孩子們被「牽上」兒童之家歲末晚會的舞台合奏、為菩提仁愛之家的阿公阿嬤演奏台灣民謠、我們一起在署立台中醫院大廳以貝多芬的〈快樂頌〉謝幕……；無論坐在台下欣賞孩子們的「成果發表」，或並肩在舞台上合奏，心中都有滿滿的感動，好想讓全世界都知道：「愛樂的孩子長大了！」

　　有一次週六一早，搭計程車到兒家趕上7:30的課，熟識的司機大哥很認真的問：「師父，我載你來育幼院好多年了，每次都看你大包小包的帶東西給孩子們，為什麼？」

　　「為什麼？」我複誦了一次大哥的疑問。

　　「來這個育幼院十幾年了，一定有什麼原因吧！」大哥從後視鏡看了我一眼，想要探得我和兒家的「小秘密」。

　　「因為……他們是我的孩子！」輕輕回答後，車內一片寂靜。

　　我看著窗外飛逝的街景，輕輕哼起很喜歡的一首歌：「月娘光光掛天頂，嫦娥置那住，你是阮的掌上明珠，抱著金金看，看你度晬看你收涎，看你底學行，看你會走，看你出世，相片一大疊……」。

　　今年夏天，愛樂小小孩們「度晬」、「收涎」又「學行」，看著「掌上明珠」的每一步，好想讓全世界都知道：「愛樂的孩子長大了！」